水妖冰蓝

　　对角巷热闹拥挤的小道上，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一路颠颠的小跑，时不时咯咯笑着回头瞅一瞅自己的母亲，顽皮地吐着舌头扮鬼脸。

　　那位面容温和的女士带着愉快又纵容的笑意跟在他身后，走出一段路之后，忽然睁大了眼，疾声高呼道：“小心——”

　　她提醒的晚了一些，那孩子已经整个人撞上了自拐弯处出现的黑发青年，手里湿答答黏糊糊的冰淇淋全都粘在他墨绿色的长袍上。

　　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的几人面色微变，离得最近的一个金发男巫已经抽出了自己的魔杖，快步走到了他身侧。

　　“波……波特先生……”狂奔过去的女巫猛地将孩子抱进了怀里，满面惶恐的后退了一步，“抱歉……我们不是有意冒犯……”

　　那孩子完全没有被现场冷凝的气氛影响到，歪着脑袋好奇的看向眼前一行人，片刻后眼睛一亮，指着为首的黑发青年兴奋地说道：“哈利·波特——”

　　“凯恩！”女巫几乎就快要哭出来了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。

　　黑发青年面色沉静的站在那儿，没去看小心替他清理着长袍的下属，也没去看那位脸色白的似乎随时能晕倒的母亲，平淡的翠绿色眼眸在毫无惧色的孩子脸上打量了片刻，嘴角略微弯了弯，又毫不在意的撇开了目光。

　　“没关系。”

　　他率先迈开脚步，离开了这个已经有不少人远远围观的角落。

　　直到他们走远了，女巫才如蒙大赦般抱着孩子，低着头快步的冲进了人群里。

　　小小的凯恩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害怕，他还记得刚才那位漂亮的先生，就是以前大家指着报纸告诉他的，打败了大魔头的救世主哈利·波特，是个很厉害也很伟大的人。

　　小孩儿趴在妈妈的肩上向后望去，熙熙攘攘的人流因为他们经过快速的分开了两边，让他能够清楚的看到渐行渐远的那些人。

　　黑发青年的脚步不疾不徐，腰杆挺得笔直，墨绿色的袍角平稳的晃动着，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，路旁的巫师有的防备惶恐，有的兴奋异常，有的已经弯下了腰姿态恭顺的行礼，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些什么。

　　凯恩轻轻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小鼻子，似乎还能够闻到那件长袍上面清淡的柠檬香。

　　刚才自己撞在波特先生身上的时候，那人一点都没有因为衣服被弄脏而生气，扶着他肩膀的那双手力道放得很轻，直到他站稳后才放开。

　　救世主果然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呢——

　　被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偷偷发了好人卡的哈利穿过乍然分开的人群，领着下属来到了事先和人约好的地方。

　　早已被清场的餐厅里，有几名巫师正神色不安的等待着，在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，全都站了起来。

　　哈利对他们微微颔首，波澜不惊的眼神落在对面那张熟悉得惊人的面孔上时，有了些许变化，语调轻微上扬，“小天狼星？”

　　满脸兴奋正想要扑过去的小天狼星脚步不由得顿住了，看着他平静的脸色，嘴唇动了动，有些茫然的开口道：“哈利——”

　　一别多年，他天真热情的教子居然变得这么沉得住气了吗？见到自己居然能忍得住不冲上来？

　　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
　　“他、他们说你……”小天狼星犹疑的眼神往那些神态安顺的巫师看去，又重新定格在他脸上，磕磕巴巴的开口道，“说你……现在……”

　　哈利轻笑了一声，没什么温度的眸子朝周围扫视了一圈，“出去。”

　　小天狼星愣了愣神，就见哈利身后的人微微躬身退出了店外，将他领来的魔法部官员噤若寒蝉，快步与他擦肩而过时，连个眼神都没敢留下。

　　大门啪嗒一声合上了，空旷的室内登时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
　　小天狼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，心口憋闷得快要爆炸，那些重逢的欣喜全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心悸。

　　沉默半晌后，他哑声问道：“所以，你是真的——”

　　“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？”哈利缓缓踱步来到他面前站定，微微侧着头端详了一会儿，见他气色尚可，清冷的眸色渐渐和缓了下来。

　　小天狼星试探着按住了他的肩，眼里带着浓浓的期盼与困惑，强撑起了一个古怪的笑容，“他们居然称呼你为黑魔王——多可笑，那不是真的吧？哈哈哈——”

　　黑发青年始终安静的望着他，直到他嘴角干巴巴的笑意全都消隐无踪，那张已经不再年轻却俊朗依旧的脸，慢慢变的焦躁又愤怒，还有一些难以置信的荒谬。

　　“我不相信……”小天狼星握着他肩膀的手指慢慢的收紧了，“为什么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

　　哈利无所谓的扬了扬眉，语气里带着微淡的讥诮，“不过一个称号而已，不用这么大惊小怪。”

　　“你觉得我在大惊小怪？！”小天狼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，“哈利，你忘了詹姆和莉莉是怎么死的了吗？！你忘了为了魔法界的和平安定，我们都付出了多少吗？！——你怎么会容许大家将那样的称号放在你身上？！”

　　“所以他们找你回来，是为了劝我收手的？”

　　哈利颇觉有趣的笑了。

　　“真有意思，”他摇了摇头，轻声细语的说，“在你跌入帷幕之后，我就跟疯了一样问过多少人，他们却只会对我说抱歉，即使后来我消灭了伏地魔，也没有谁看在这个的份上替我把你救回来。”

　　面对那双忽然变得毫无机质的冰冷绿眸，小天狼星浑身发冷，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栗了起来。

　　“如今我被称呼为黑魔王了，那些人，倒是肯不惜代价的找回你了。”哈利移开目光，眼睫微垂，语气有些意味不明，“这个名头，果然比救世主好用得多。”

　　“哈利，”小天狼星闭了闭眼，张开双臂将眼前的人抱进了怀里，仿若哀求一般的问道，“你和伏地魔不一样，对不对，他们说的那些……你并没有做过，对不对……”

　　“你指的是什么？组建自己的势力，拒绝魔法部的招揽，消灭流窜的食死徒旧部，还是接受那些愿意回头的纯血贵族的帮助？”

　　哈利搂住自家教父的腰轻轻拍了拍，语气纯澈干净的就像多年前那个眼里只有黑与白的小男孩一样，漂亮的绿眼睛满足的眯了眯。

　　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给他一个拥抱了。

　　“我当然和伏地魔不一样，”他说，“我的人，可大半是混血或是麻瓜出身的巫师呢——他们可比那些眼高于顶的斯莱特林好相处多了，更不可能做出将魔杖对准无辜民众的事来。”

　　小天狼星的脑子被截然不同的两套说辞搅得有点乱，“可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？我不过消失了几年，你居然能把自己的名声弄的那么糟糕——”

　　“是黑是白不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吗？”哈利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，低垂的目光定格在干净到发亮的木质地板，表情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，低微的语气却带着一丝仿佛极脆弱的颤音，“大义凛然慷慨牺牲的救世主才是个好救世主，打败大魔王后还活下来的，声誉隆重到高过魔法部影响力的救世主，就是他们如鲠在喉除之而后快的障碍呀——”

　　小天狼星顿时心疼得要死，总觉得在自己没看到的时候，他可爱的教子简直受了天大的委屈，“告诉我哈利，在我离开后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
　　黑发青年嘴角微翘，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，轻应了一声，“好。”

　　之后，哈利花了很长时间才将他们是如何找寻魂器，如何对抗伏地魔的整个过程细细的解释清楚，小天狼星在听说他又被伏地魔的死咒攻击过一次还差点真的死了，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。

　　“梅林啊，”他从椅子上噌的一下跳了起来，急急忙忙的拉着哈利的手上下打量着，“真的没事吗？检查过吗？”

　　哈利别开脸，“检查过许多次。”

　　他盯着桌面上已经冰冷的茶水，嗓音暗哑地说道：“在我们胜利没多久之后，你知道魔法部做了什么吗？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，收缴我的魔杖，禁锢我的行动，想方设法的确定我是不是受到伏地魔魂器的影响。”

　　小天狼星气得浑身直发抖，“那群杂碎——”

　　“D·A的伙伴试图救我出来，被他们安上了通敌的罪名，”哈利被他又一次大力的拥进怀里，闭上眼靠在了他胸口，仿佛十分疲累的叹息了一声，“纳威死了，卢娜死了，罗恩和赫敏被刑讯逼供企图问出当初我们寻找魂器的过程，已经在圣芒戈治疗了五年多，仍然连自己的父母都认不出——他们原本打算大战结束后就结婚的。”

　　“可是伏地魔掌权的时候，那些仿佛容不下一点危害的正义之士又在哪儿？”

　　小天狼星抱着几乎失去一切的教子，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上他柔软的发丝，“没事了，哈利，没事了，我陪着你，一切都会好的——”

　　哈利艰难的点了点头，同样抱紧了他，“是啊。他们至少带回了你——这是我唯一感激的事情。”

　　“你为什么不向大家解释清楚，”小天狼星勉强压抑住磅礴的怒意，“让民众知道那群混蛋干了什么，而不是真的把你当做第三代黑魔王那样厌恶防备——不是所有巫师都是傻瓜，总是有人会相信你的。”

　　哈利安静了片刻，才缓缓开口道：“无所谓了，我要他们的信任做什么？”

　　他挑起嘴角，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来，用平铺直叙的语气慢慢提起过去那一桩桩一件件往事。

　　“伏地魔给我留下这道伤疤的那天，魔法界多少人为了波特家家破人亡换来的和平在彻夜狂欢？”

　　“我在德思礼家受尽欺凌的时候，也曾在路旁遇到过巫师，他们惊奇又兴奋的和我握手，一副激动的快要晕过去的模样，却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我是如何的衣衫破旧，瘦骨嶙峋，是怎样被仅剩的亲人呼来喝去，更没有人想过，就是因为他们冒失的举动我很有可能会被饿上一整天。”

　　“一年级时我为了赢得魁地奇比赛差点丢了性命，同学院的那些学生为我欢呼庆贺，在我夜游被扣分后，他们也依旧可以毫不犹豫的孤立我。”

　　“因为我在伏地魔手里保护了魔法石，大家又觉得我是个英雄了，二年级密室被打开后，除了罗恩和赫敏又有谁替我说过一句话？”

　　“更别提后来，我被陷害参加三强争霸赛，几乎整个霍格沃茨都在抵触我，鄙视我；我告诉所有人伏地魔复活了，全魔法界都当我是一个疯子。”

　　“我那时多傻呀，他们分明是因为害怕故意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想要粉饰太平，我还那样拼命的想要解释，想要让他们看清事实。”

　　“是的，在他们不得不面对真相的时候，终于都相信我说的话，又一次把我当做救世主了。”

　　“凤凰社折损大半，牺牲了多少人才消灭了伏地魔？可你口中的民众，可以在上一秒给予我十二万分的崇敬与感激，也可以在魔法部那群终于敢冒头的蠢货，故意泄露我曾经是伏地魔魂器之一的隐秘时，恨不得让我去死。”

　　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还在空气中轻颤着，哈利低低的笑了起来，“所以啊，小天狼星，你以为所谓的民众，所谓的名声，又是个什么东西？”

　　小天狼星眼眶泛红，喉头哽咽，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。

　　哈利慢慢坐直了身子，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，轻声说：“你问我为什么不解释，而是任由他们把黑魔王的称号放在我的头上？如果做大家眼中的黑魔王，可以护住身边的人，可以不用被那群蠢货任意呼喝，可以得到我本该得到的尊重与自由，那我又为什么要拒绝呢？”

　　小天狼星下意识的想要点头，又硬生生的忍住了，无论怎样，他都不希望心爱的教子以这样的身份被载入魔法史——他本该得到最好的。

　　“我已经受够了那些人自以为是的嘴脸，受够了他们拿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当借口，排除异己谋取私利的手段。”哈利的神情异常平静，“现在这样多好，我说的话，就是魔法界的道理。”

　　“小天狼星，你告诉我，我错了吗？”

　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小天狼星纠结的拧紧了眉，对上那双仿佛在祈求认同的翠绿色眼眸，心里无声的挣扎了一下，天平还是沉向了自己最在乎的人，“不。是他们错了。”

　　他被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微笑的教子送到了门口，方才见过的那个金发男巫立即迎了上来。

　　“Lord，圣芒戈那边已经安排好，随时可以请布莱克先生去做检查。”

　　“我很好，”小天狼星为那个称呼皱了皱眉，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，“不需要什么检查。”

　　“你们现在就去。”哈利交代了一声，又看向了不情不愿的教父大人，“我很担心，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。”

　　“你不一起吗？”小天狼星诧异地问。

　　哈利淡淡的笑了，“我也想陪着你，不过那儿可不欢迎我，还是别打扰他们了。”

　　目送两人离开，黑发青年收起了唇角的笑意，抬手正了正微乱的衣袍，“人呢？”

　　守在门边的另一个高个儿巫师弯下腰，在他耳边低声汇报道：“包括暗中盯梢的，全都关在了庄园的地牢，正等您的吩咐，Lord。”

　　冷沉的墨绿色眸子透出一抹凉薄，哈利看了看阴沉下来的天色，抬脚向前走去，仿若漫不经意的随口吩咐道：“留下他见过的那几个就行了。”

　　“Yes，My Lord。”